植物的旅行

——梧桐山行记

于爱成

一

年4月，一个雨雾迷蒙的夏日上午，在梧桐山上，具体来讲，是在梧桐山国家森林公园上山的途中，我看到了芒草。想起两年来，对于芒草，以及跟一本书的相遇，对于一位作家的身世、一位小说主人公所由产生的追寻。

这种追寻持续了三年。年，年，两度前往桂西。一路山沟地头，道旁坡下，这种顶着白色花絮的芒草，随时随处可见，有时一片片，有时一小簇，穿插在其他杂草中间。

我问南宁出生、桂西长大的孙向学，这草叫做什么名字？孙向学茫然不知。又问村里的农人，说是叫芒草。本来我以为这草是芦苇——山地里的芦苇，而不是北方水边的芦苇。然而不是，却是那么地像。

芦苇我是看过的，在微山湖，在德清莫干山下的湿地，密密匝匝，浩浩荡荡，想起来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想起来孙犁先生的描写——“鲜嫩的芦花，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正在迎风飘洒。“云雾很低，风声很急，淀水清澈得发黑色。芦苇万顷，俯仰吐穗。”——战争年代，冀中平原，白洋淀普通的芦苇，被孙犁先生迅速捕捉到笔下，反复吟咏，普通常见的芦苇光影交错呈现于画中，成为了一种艺术的至境。

而芒草，没有这样的幸运。据我在桂西凌云途中的观察，芒草如果有幸如同芦苇以水为邻，同样可以长得壮硕茂密。但总体来讲，芒草很少有这样的好运，它们大抵都是扎根于丘陵山峦，沟坎坡梁，悬崖石缝，路边野地。散文家柴薪说芒草“春去秋来，沸沸扬扬，喧喧哗哗；尤其到秋天，芒花似雪，秋风吹拂，声势浩荡，满目苍茫”。（柴薪：《草木横斜在起伏的大地之间》，载《延安文学》，年第1期）

这是对的。“等到满山遍野疯长的芒草高过夕阳，高高的叶片和蓬蓬的穗状花，白茫茫地萋萋地随风绵延，在斜阳的照耀下一片迷茫与迷离。”是这么的美，这么的透着某种决心，但成片的芒草再怎么声势浩大，小簇落单的芒草再怎么鹤立鸡群独立不羁，也改变不了命运的卑微——是的，卑微！卑微的，却又是不甘心的存在。

年的桂西凌云、乐业之行，年的那坡、田林之行，一路都在追寻芒草的踪迹，见到它们如同亲人，如同自己的眼泪，想起北岛所译的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

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想起孙向学笔下的二傻，这位可怜的桂西农人，其实也是千百年来世世代代中国农人的命运。

年前后，我住在西丽，几次路过白芒关。为什么叫做白芒关？有疑问，但不可解。白芒，想成了麦子的芒刺，但两广哪有小麦？

20年后，从桂西逶迤而来的芒草，从江南连绵而来的芒草，也或者说，从广东、广西远去的一粒粒芒草的种子，形成了中国芒草的大迁徙？不敢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孙向学笔下的二傻，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人，是怎样的如草芥的一生！而四面八方迁徙而来的南下者、北上者、漂泊者呢？

二

当然，迁徙者、漂泊者，不只有芒草。还有各种各样的草木。手头上一本广东省梧桐山国家森林公园管理处编的《广东省梧桐山国家森林公园常见药用植物》，书中所收种园区常见植物，每一种都不是深圳梧桐山所独有，若干品种分布于全国多个地方，尤其华南。而又不只华南。比如鸡矢藤。据中国植物志记载，鸡矢藤产自陕西、山东、江苏、福建、湖南、广东、海南、云南等西南、中南至东部。生于海拔-米的山坡、林中、林缘、沟谷边灌丛中或缠绕在灌木上。分布于朝鲜、日本、印度、缅甸、柬埔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鸡矢藤其实是著名的草药，南方很多地方还能拿它的叶子做食物。

比如名字令人浮想联翩的桃金娘，产中国台湾、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及湖南最南部。生于丘陵坡地，为酸性土指示植物。分布于中南半岛、菲律宾、日本、印度、斯里兰卡、马来西亚及印度尼西亚等地。椭圆形的叶子覆盖着整株植株，一到四五月份，花朵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先是白色的花朵，之后变成红色，掺着红色和白色之间显得那么的明亮和耀眼。桃金娘在绽放的同时，边开花边结果，果子呈卵状壶形，在生长过程中，先是绿色，然后是黄色，之后是红色，最后是紫色。桃金娘果实成熟季节是在秋天，味道香甜，这个时候总会看游人到山上寻找桃金娘，边摘边食。

我承认，作为一个来自山东高密昌潍大平原的移民，我对于深圳的植物所知甚少，能够叫得上名字的物种不到10个。不过，我却好奇地然后又是执着地天天都把目光投在身边的植物身上，一棵树，一丛草，路边树下忽然冒出来的一朵花，马路边上天天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所视而不见的一簇的小树、小草，都能引起我的好奇、注目。我在想，这在沸腾的闹市中，喧嚣的马路上，呼啸而来绝尘而去的车流中，寂寞而顽强地生存的草木，如果有灵性，天天该见到多少的人世间的红尘滚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草木荣枯之间，无怨无怒，无喜无悲，像是圣人，禅者。

也是在梧桐山森林公园，上山的路上，我发现了一棵似乎在我的家乡常见的植物，花期已过，缀满一粒粒圆圆的绿色的果实，我知道，如果在北方等到秋天，这绿色的果实会变成紫黑色，如同一粒粒小小的葡萄，乡下的孩子会采摘来，一捧捧地吃，吃得满嘴黑色。哦，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我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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