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开得太大一直没填满的陈年老坑。

这回够数儿了。

滇西春天来得早，雨水还没过，樱花桃花梨花就赶着一齐开，苍绿色的山林突然睡醒，老绿上泛起一层新绿来，润得眼睛舒坦。外间人看来清一色的绿，里头藏着好些滋味——凡野菜者，大多先苦后回甘，无非清热解毒祛火润燥……野菜A和野菜B的滋味有什么区别？有，且微妙。

香椿这几年越见金贵，从我自常熟写它到如今价格翻了几倍。滇西吃香椿也与江南的清淡风格不同，一指长的嫩芽头用清水泡半晌，秒焯水，再下锅油炸，捞起来配蘸水。许是日照足的缘故，滇西的香椿香气格外浓郁，辣椒蘸水也压不住，炸透了嚼着咯吱咯吱的，满口余香。

三月中下，香椿极盛过后，树头菜才上市。一眼看着像大号香椿，没见过的也容易错认作香椿，只比香椿多着包起来的笋似的一截。树头菜除了有野菜们最基础款的“清热解毒”，据说还能清理血管，健脾护肝，追捧者众。最鲜嫩的树头菜居然可吃刺生，剖开切成薄片，配芥末酱油，嚼着像极嫩的笋衣，只略苦，不过苦个几秒钟就有甜甜的回味从舌根泛上来。

更家常的做法是炒腊肉，干辣椒爆香，树头菜略焯水就下锅同炒，特别下饭。还有的用来煨汤，炖清鸡汤或炖筒骨，汤炖到八成，把切好的树头菜放进去煮十来分钟，颜色还是鲜嫩嫩的绿，清香味都煮进汤里，有它提着，再荤的汤也不显油腻。

仲春时白花羊蹄甲大盛，只一树白花开在整片绿色林冠之间，好看煞人。本地人叫它“老白花”，和土称“大白花”的大白杜鹃区分开来。白花细嫩微苦涩，炒腊肉，或配剁椒凉拌；滇西还有一种吃法，用水豆豉调味，酸鲜回甜。

白花羊蹄甲的嫩叶也好吃，直接清水煮熟，少着盐不沾油，配菜一概不用——爱重口味的就配蘸水；滑溜溜的天然草木香，实在不需要旁的滋味来搅合，一盅润下去清远素淡，泠泠淙淙的山泉气息。

马桑花和枇杷菜总是成对儿出现——这些小众野菜隔一个山头就换一个土名，很难搞懂来历。比如马桑花，马桑果，桑椹，以及储树穗，它们只是长得像而已；枇杷菜更是不知学名——都是3月中短短冒头，过半个月就吃不着得的稀罕品种。不认识的通通水煮就没错，马桑花嚼着嫩嫩的，一个个小苞咬开口感极好，枇杷菜微苦之中透出一股清凉，像是薄荷叶加枸杞芽儿……嗯，很难形容。

野蕨菜的CP是腊肉，这似乎没有任何争议——即使有凉拌蕨菜做得极出色的例子。蕨菜尖儿上的细嫩头儿是收纳腊肉香最好的载体，野生蕨菜的香又远高过大棚品种。蕨菜有几分类似春笋的品格：单独素炒异香异气的，丰盛精彩得带出荤菜感来；若是与肉同炒，竟然“遗世独立”起来，足煞得住任何油腻。

枸杞叶和枸杞芽儿，一株植物上居然要吃两种菜。枸杞芽儿最宜油盐清炒，枸杞叶却要焯水凉拌，拌还是惯常用酸辣味，下酒下饭两相宜。倒是结的枸杞果子不香甜，不如甘青地区的好——大约是把美味都留在了芽叶上罢？

前几日有几分内热，忘了备牛黄解毒片，就去集上买几把车前草。带花带叶的车前草，挺苦挺苦的，可入药可入馔，需配蚕豆米清炒——大理一带的蚕豆格外嫩格外甜，从立春能吃到立夏，远超之前吃过的江南品种或日本品种。吃腻了清炒就搓出豆瓣来，蚕豆米的清甜刚好中和车前草的苦味，据说还明目哩。

车前草摊儿边上卖两块钱一小把的“MUTONGJIAN”，不知怎么叫就学了个舌。凑近了一闻立马决定要吃——管它叫什么，这香气也太舒服太高级了，仿佛刚睡醒的松林清晨里野花次第盛开，还夹着些炒青似的高香。请教着专家才知道是“木通尖”，一般也是做药用的。

高原讲究“春行夏补”，大约意思是春天要发散一冬的积压，夏天这里也少有暑热，夏末就开始补充能量以备秋冬。想来过冬年节吃多了大鱼大肉，味蕾疲劳，正好用满山春菜来打一打。一个个都是先苦后甜清新隽永的，却各有差异，吃过绝不会混同。老道的本地人会从春菜里品出季候来，今年是水是旱，是不是丰收年。

人间至味不过春韭秋菘，狠够了。

一个小号的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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