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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进行时程川一个人曲终人散小城笔记

发布时间:2021/7/1 20:22:17   点击数:

  

  一个人曲终人散

  

  ——小城笔记及其它

  

  △程 川

  

  山水情,诗歌中的情感地理方位

  

  打开百度,输入词条:宁强。一秒不到,显示:宁强位于陕西省西南隅,北依秦岭,南枕巴山,地处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交汇地带。汉江既发源于此(在宁强境内唤名玉带河),同时也是陕甘川三省交界地带,素有“鸡鸣三省”之称。境内东南高,西北低,中部有五丁山高高隆起,是大西北进入大西南的主要门户和黄金通道。曾翻过厚厚的史料,遗留有:商及西周时代为氐羌所据,后属梁州……

  

  这便是陕西宁强,秦,我出生的地方,山水交融,羌回汉各族杂居,俨然成为一个庞杂的混合体;再向前推,祖籍四川射洪,蜀,清中叶先祖逃难至此,便再也没返回过。没想到百年后他们的子孙曾再次溯洄从之。这时,无情的光阴已经抹去了他们的单薄的足迹,甚至于族谱缺乏有效记载,一条生存与死亡交织的路就这样从世界上彻底消亡,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单单遗留下无尽的想象,以及星星点点被生活雕琢过的迹象。这份属于人类的渺小最终没有成为历史的可能,在高速运转的信息社会,它颠簸不平,曲折往复,就像那些早已死亡的坟茔,荒草让它们再死一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还会不会继续死下去。

  

  由于自小便生活在山区,“山”差不多已经融化为一种性格,封闭、悲观、谨慎、迟钝、保守、鼠目寸光,当我把这些贬义词铺排起来,才发现,这就是家乡给我留下的印象,尤其是经历的地方多了,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当然,这与秦岭、巴山这样强硬的词汇有着极大的冲突,对我来说,后者仅仅只是一个临摹的道具,空洞,虚无,未成形。而前者是我数十年的切实体验,鲜活,痛楚,几乎定型成一种挥之不去的记忆。

  

  还记得年少时曾站在小镇的山头,无数次远远遥望川中方向,我知道,山的那边就是梦中的四川,血脉的发源地,隔着几十公里,数百座山头掩盖了我的目光。那是我第一次由衷产生逃离的想法,却奈何孱弱的双脚跨越不了那么多的山河,只能原地团团打转。直到长大后第一次正式入川,走宝成线、跨嘉陵江、翻大巴山,距离的改变加重了我陌生的归属感。同样,当我第一次穿越悠长的秦岭隧道,那种翻天袭来的黑暗压得人心惊胆战,没有丝毫恐惧,敬畏、渺小,我宁愿用这样的词来掩饰我不宜言表的激动和兴奋。

  

  我把这种融入自我经验的体验融入诗歌中去,如同自然界里迥异的气候,风雨雷电、阴晴圆缺,有快乐当然也有痛楚,譬如我生命中经历的那么多河流,自小接触到的玉带河,以及县域另一侧的嘉陵江,她们构成了我最初的诗情画意,形成了我要歌咏的价值观。这是一条回归的路,同时也是一条将要抵达的路。我记录下的仅仅是属于我自己匮乏的感受,年轻,没有重量感,但我相信这种山河相间的布局有着特定的意义,在我薄弱的诗歌中,我愿意表达一个年轻诗人的生命感受,尽管她并不算成熟。

  

  而当诗歌中我的玉带河已经泛滥成灾之时,我想,或许应当用散章再去为她去梳理一下流散的族谱,用我的记忆中去添砖加瓦,尽管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乡人们也看不到这些稚嫩的文字,它们没有老茧耐人寻味,不分三伏九秋,它们有的只是我,一个叛离者工工整整写下的认罪书,仅此而已。

  

  相比于天干物燥,我更加倾向于多愁善感的雨季,玉带河几乎给予了我所需的所有的养分,恰到好处:疼痛,喜悦,心慌,留恋……当我再次列出这一长串令人敬畏的字眼时,我已经离开她多日,没有河流相伴的日子里注定居无定所。因此,有时我怀疑自己的恐惧是不是源自于渴求,害怕失去,分离,聚少离多,害怕秋季里缺山少水,把使用娴熟的家乡话压在箱底,看着她发霉却置之不理。

  

  套用范晓波在《田野的深度》中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湿的发绿发腻的地方。这种地势地貌满足了我封闭自守的性格特征。我想,古老的羌族先辈定居在此的原因也差不多如此吧,他们所遗留下来的高高的碉堡便是这样一个见证,自给自足,以防御为主的习性显示出他们内心对于安定的向往,看似松散却又密不可分;而充沛的降雨量和温润的气候适宜于农耕牧养,至今金山寺一带仍旧以放牧为主,闻名内外的宁强矮马充当了历史的载体。当它们被凶悍的皮鞭驯服时,一段属于我们的公元也就这么被彻底打开,或者说开辟,有了炊烟从此便有了人间。

  

  本土散文作家李汉荣特地为故乡的河流开辟本纪。他沿蜿蜒曲折的河流行走,这一走便是半个多世纪,走出了江湖冷暖,从现在逆流到过去,走到历史的拐角处,一转身遁入流水,又从过去流回到了现在。有时,静下心来想想,河流真是个神秘的栖息处所,纳酸甜苦辣,容肮脏洁净,她在家乡人心中已然已经化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是暴雨过后的汹涌澎湃还是素日里的安静贤淑,似乎都在昭告着世人自己变幻莫测的脾性,从不隶属,哪怕把自己一寸一寸流尽,流到只剩下坚硬的骨头和黄昏的光阴,也要一吐为快。这像家乡人的性情,农村人秉承的开朗,豪放。

  

  而在玉带河的另侧老代坝村,我家门前的一条河流,父亲曾说起过她的身世,发源于群山大湾,荒野之地,祖辈们取名为金溪河,我对河流的认知大概也是来源于此。八岁多时我在堤坝上摸鱼,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加剧了河流的愤怒,我的撕裂远远比不上流水的荒蛮暴躁。在一块并不算庞大的突兀的花岗岩上我总算学会了低头哭泣,学会了绝望,小心翼翼地与命运挣扎,准备随时被荒蛮的岁月流走。幸运的是一位放牛归来的老农将我从漩涡中救起,他的出现更改了我对河流的理解。像一出荒诞剧,彼此建立起来的信任竟然靠矛盾来加以维系。

  

  在自然的引诱下我慢慢学会了亲近它们,也许也是这种自闭塑造了我在诗歌中的角色。我不止一次说到石头、水草、河岸,它们都是人性另一面静默的主体,在我的视线里从未逃离过它应有的宿命。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一个见证者,同时又是一个失败的体验者。在同学外省务工归来的某天,突然会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实实在在的社会。我守旧,闭塞,更愿意把开口的机会交给笔墨纸张,而他们的命混合着南方的燥热,像炙热的午后突降的一场暴雨,他们习惯了暂住证与身份证的角色混演,正如我习惯了难以避免的疼痛,我从没有想过我们的不同何时能够得到时间的化解,当然,在我选择诗歌那一刻这也就无法避免,与其说我住在玉带河畔,还不如说我住在我的体内。

  

  而后,二十年转瞬即逝,渐渐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秘密,深浅不一。譬如流动的风景,天空,大地,山峦,乔木,动物,庄稼,它们的远去永远是一个未加雕琢的谜团。像是在一夜之间,我们如蒲公英般被可恶的狂风通通吹散,灰飞烟灭,半新不旧,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扎根,采花,酿蜜。当故乡已经越来越远,成为一个时代的代号时,我只能从稀缺的梦境中返回村小那棵硕壮的月桂树下,折一枝献给早逝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坟比死亡更令人恐惧,遮天蔽日的椿树、刺藤掩盖了他们的痕迹,我担心他们的存在是否在若干年后竟也会作为一个谜:从未生那么也就从未死去。

  

  作为那份遗迹的幸存者老屋,沧桑已言过其时,生命紧促而踉跄,没有多余的念想可供凋零。而庭院深深,蓬勃的车前草将她包围的密不透风;早年枯萎的木竹沿天空的方向展开翅膀;丝瓜藤、冬瓜架各得其所;老式石碾卧在柴草丛中继续着一场永无止尽的美梦。熟悉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空的只是一份不复存在的心情。

  

  如今树倒猢狲散,所谓祭奠莫过于痛恨,造成这一切的又是谁。二十年的光景,思念早被一网打尽,我渴求玉带河能够破镜重圆,弯腰的父亲不再担心光秃秃的冬天柴火劈的不够,我唯有一家人,只求温饱,不怕夜里做梦,清晨赶赴雾色掩盖的刑场。

  

  感官书,来自未成熟的体验

  

  穿越一座破旧而又古老的县城,像穿越一个人漫长的一生。咽炎、耳鸣、单车、拐棍、青春痘、老年斑,混合着花香、洗发液、中草药、大排档炭炉上四川尖椒引爆的陕西风味,如同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或者是油灯里一股快要窒息的捻子,牢牢黏附在这座城的创伤部位。很快,它们将不再以个体这种简单拙劣的方式而存在,没有燃尽的煤球会代表它们,在这座小城的内部继续煎熬、消融,直到完全吸收(包括最后一点傲骨,也将弯曲成公园里一件铁迹斑斑的健身器材,在夕阳的余辉中,慢慢露出糜烂所带来的独特气息。无论是青春期的燥热,还是垂垂老矣的余温,都能够坦然接受,并深深爱着此时的荒凉)。而驻扎在城区表层的酒肆、药铺、发廊、广场、府衙、牌坊、城墙、影院、红灯区,则呈现出另一番光景,熙熙攘攘,环绕着一条不分昼夜的河流堆积在一起,拥挤、刺耳、炫目,林林总总,这是总体印象。

  

  历史赋予她的沧桑、积淀、厚重,通通被时代篡改,蛀成空壳。并由此联想到龋牙,一具等待火花的尸体,堂而皇之的哑谜,打哈哈,像是酒后的模样,不痛不痒。有人开门,有人作揖,有人正在用一支鸡毛掸子打扫瞌睡,阳光沾满尘坌,花草长势旺盛,隔壁的悄悄话,菜市场的闲言碎语,河岸的甜言蜜语,街头的污言秽语,府衙的雄言利语,一点一点漏风,逃出局促的空间。此间或有鸡鸣狗吠,伴随着建筑工地冉冉升起的搅拌机声响荟萃成大锅菜,佐以菜米油盐酱醋茶,有人饱着,有人饿着,有人在庄稼地耕耘,有人守株待兔,颠倒黑白,勤奋刻苦,一口气吃个大胖子,这是接下来的印象。汗水、泪水、苦水、污水,不舍昼夜,河流荡漾其中,汇聚、排泄,为输送必要的养分呕心沥血,尚要自负盈亏,把一颗颗棱角分明的石头打磨的圆润光滑,期待早日修成正果。当然,这是后话。

  

  进入一座城首先要进入她的内城区看看,一个女人的外表不等同于她的内心,这里装着通往过去的钥匙,无论是脱漆的门扇还是磨松的门闩,都可以吐露这座宅子,乃至这座古城的所有亟待寻访的秘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拿来深思的空间,远比书斋纸缝有效。在落后的陕南宁强,山和山组成的天然屏障切断了仰望的视角,清嘉庆年间潘时鏸曾赋诗棋盘关,“上有千仞岩,势欲压人顶。下有万丈溪,清欲摄人影。楼空石蹬悬,延缘曲如蚓。自下而上上,仰视难引领。自上而下下,深疑入眢进。惟第七盘雄,曲折赴危岭。”此地自古便是陕西宁强入川的必经咽喉要道,险势突兀异常,迫于险峻人们只得往地上看,看黄土,千年一貌,厚不可测;看城墙,青砖古胚,敦实没落;看街巷,狭窄单调,曲折往复。单是看这一个词尚不能准确把握城与时代的沟通,得用文火,眼耳口鼻舌五官俱备,就像摊开炭火上一张薄薄的面饼般,去摊开一段不留痕迹的历史。

  

  古城的变迁,有些东西正在一点一滴消失,有些却得以保留,并延续到生活的角角落落。比如,对于对联的使用。公元年春节,孟昶在寝室门板桃符上的题词:“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年,宋太祖赵匡胤派兵统一了后蜀,将孟昶等掳走,同时委用了一个名叫吕余庆的人去做成都(原是后蜀的都城)的地方长官。另外,宋太祖已于建隆元年(公元年)将每年的农历二月十六日自己的生日定名为“长春节”,孟昶降宋之时,正是宋太祖诞辰之日。春联的开创印证了一个王朝的覆灭,但黔首黎民反倒没有摒弃,而是加以传承发扬,他们迎接的是新的一年,不落窠臼,假想憧憬解放了肉体的困顿,他们在泥土中生,自然也在泥土中死去,这其中一个重要的要素便是信仰的力量。清人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春联》记载:“春联者,即桃符也。自入腊以后,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祭灶之后,则渐次粘挂,千门万户,焕然一新。”小城自然也不甘落后,曾在后马路的一户庭院门口读到:

  

  椿萱并茂交柯树

  

  日月同辉瑶岛春

  

  眼拙,当时没明白,后来在父亲的一本《春联集锦》上再次读到,分门别类:寿联。书已残缺破旧,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在扉页拓印着紫色泥章:宁强新华书店城关青年综合部。标记:年4月26。后背封面下角:2元6角。这是这座城给我留下最早的印象,泛黄、黯淡、粗糙、模糊,几乎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沉睡在一本薄薄的楹联里,而我现在正试图通过它找到它与城池、这个社会的衔接地带。透过漆黑发亮的门扇,走进去,方寸盈余,小庭院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干净,纤尘不染,与一墙之隔的门外天壤之别,这是属于私人的空间,白墙黑底,线缝笔直精准,勾勒出一份简练朴实的气调。美中不足的就是局促,狭小,但也满足了保守的格调,进而触及到温馨,一家人其乐融融,一支瘦弱的蜡烛便可窥见一片丰腴的天空。

  

  退出庭舍,举头仰望。屋舍大多采用飞檐,高翘入云,像是摹拜上苍的香火,求取天人合一。生命就在这种静谧中时间慢慢升华,上釉,从一颗胚胎发育成参天大树,再落叶、生根,焜黄华叶衰。若再将其放大来看,每一辈人都是一个朝代的始终,新生、死亡,永恒的定律,在时代潮流中沉沉浮浮,浪淘沙尽,却也参透不了身后会发生的事。前朝罢幕、后朝迭起,锅破了修修补补,灯灭了添油加芯,人死了入土为安,渺小,不堪入目,羼杂着风动云涌,自我精华的修炼,却仍旧这山还是这山,那水仍是那水,此地尚是此地。

  

  时间是流动的,那么人呢,我有预感,一定有静止参与此次阴谋。譬如窗台上的灰烬、房梁间的蛛网、槐树下休憩的老者,它们沾着人情世故,谙熟静谧的次序,由清晨薄如蝉翼的雾霭历经沧海桑田,在食盐和白糖的转化下,最终成为夕阳的一份子,浓妆艳抹,但也只是三百六十五天最为寻常的一天而已。那种糜烂的味道,是生活血乳交融的产物,说不出来好坏,但我能够切实感受到咸与甜,两种极端,像极了白昼与夜色的模样。我们穿插其中,像一株自由放任的稗子,带着春天的决心,爱,并恨,一天天长大,长出抬头纹,总有一天还会长出老年斑,直到尸骨未寒,被田垄上的荒草结结实实覆盖住。

  

  虽然瞧不见夜空,但不妨碍我们听见闪烁其词的星辰,在这最微小的尘世里,还会继续爱着那么沉重的恨,仿佛我们都不成长大,任性,只是一滴水无依无靠的下场,假使下落不明,也便是我们咎由自取的恶果。而这座围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陌生,令人生畏,隔了几十年的光阴,从父亲再到自己,我不知道还需耗费几十年才能读懂那些沧桑,或者说成为一匹严丝合缝的青砖,镶进东山观的阶梯里,让人们从我身体上踩出一条道来。我不痛不痒,因为沉默的久了,皮肤上浓绿的青苔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秘密,无人问津的潦倒,我活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简陋的让人想哭,却不知该从何谈起。

*源自《延河》下半月刊年6期

简介

 

 程川,年出生于陕西宁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字散见于《花城》《诗刊》《星星》《诗林》《诗选刊》《青年文学》《中国诗歌》等,曾获第三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参加第六届《星星》诗歌夏令营,第四届《中国诗歌》夏令营。作品入选多种年选。创办诗歌民刊《乌鸦》。

征稿启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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