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热,小万家村的村民们晚饭后都愿意跑到村外的桥头上纳凉。尽管桥头到我家门前只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但我一般不去扎堆。我不是本地土著,他们闲聊的XX村的XX人或XX年发生的XX事,我听起来是云里雾里的,总不得要领。再一个,比起屁股摊在滚烫的水泥桥面上“烙饼子”,我更喜欢搬一张藤椅躺在家门前路上,吹着凉风仰望夜幕降临前朦朦胧胧的天空。
昨天傍晚,不很热,桥头上高高矮矮地站着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谈论着什么。我一时好奇,信步走了过去。----村中的一位大叔没精打采地靠着桥柱子坐着。
(小万家村村名晚上纳凉的桥头)
这位大叔七十多岁,勤劳能干,一年四季早出晚归地干活,上山下地,忙着收收种种。不管我何时碰见他,他都是步伐轻盈精神抖擞。本地人形容一个人体格好,喜欢用“上山打老虎”这个比方。此大叔正是个能“上山打老虎”的人。可是,今天的他看起来有点蔫巴巴嗳----耷拉着脑袋,拧着眉头,嘴角微微向下撇着,两只手臂松松地环在右膝盖上,不说话,也不笑。我凑过去问他:“大叔,你----怎么啦?”
“唉~别提了!昨天给蜈蚣咬了一口。”他的手臂从膝盖上收了上来,两只食指比划了一个将近二十厘米的长度,接着说:“这么长的一只大蜈蚣,黑滋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我衬衣里面的。”
我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那得多疼?”
“可不是!”他无精打采地瞟了我一眼:“这可是长了好几年的老蜈蚣,咬起来有毒的!”
他这么一说,我莫名地害怕起来。我搬到小万家村的五年里,屋里不止一次地发现过蜈蚣了,都是那种健壮英俊的老蜈蚣,铠甲黑而发亮。我知道它们的老窝是邻居家与我家紧紧相连的两间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石头地基的老房子房龄至少有五十年了,无人居住,破烂潮湿,门窗常年紧闭,很难想象那几十平方的空间内究竟聚集了多少个蜈蚣家族。
(紧贴着我家后墙的一间半快散架的老房子-----蜈蚣的老巢)
第一次出现在我家的蜈蚣比筷子短不了多少,在洗漱池里爬行起来完全具备佛山无影脚的气质。----被急中生智的我用整整一瓶开水烫得肚皮向天!第二、第三、第四次现身的蜈蚣在厨房里,通通是加大、加粗、加黑型号的,脑袋鲜红。我又惊又怕,用雨伞、用拖把、用棒槌(捞起什么就是什么)围追堵截,状如疯虎,生生将它们拍得个稀巴烂。最近的一次是从门廊顶上翻落下来的,估计这家伙在我家门廊顶上兜风时脚底打滑了才出了洋相。我在儿子的惊呼中战神附体,随手操起门旁边的一根晾衣服的叉子,快、准、狠地把它划拉成了三截子----我极度怀疑蜈蚣这种生物有死而复生的异能,因为它的身体就是断成了可怜巴巴的三截子,还在原地扭动了好长时间。我老家有一个骇人的说法,说蜈蚣是会记仇的,如果第一次你没有把它打死,让它逃脱了,它以后一定会再找机会来咬你。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这样讲过,深感惶恐,所以一直没有忘记。
我问大叔:“蜈蚣咬了后,你怎么处理的?”
“能怎么处理呢?”大叔瓮声瓮气地说:“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打了一针。”
“有效果吗?”
大叔叹一口气,摇头:一针打好,我回家昏睡了一夜,今天一整天脑袋有千斤重,一点儿提不上劲儿来。该死的蜈蚣!真是害人不浅!
他的话音刚落,来村头倒垃圾的一位大婶接口了:“哪里有蜈蚣?”
我说:“大叔昨天给蜈蚣咬了一口,正糟心呢!”
“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呢?”大婶啧啧嘴:“早点给我晓得了你就不用去打针了。”
我一听,来了兴趣----难不成这位大婶是个隐藏在小万家村的高人?
大婶说:“一个月前吧,我也被一条红头大蜈蚣咬开了,肿了一圈,还疼得要命。是金子岙村(小万家上面的另一个村子)的XX(人名我没听清楚)给我拔来了一种大叶子的野草,捣烂了敷在蜈蚣咬的地方,中午敷的,下午就不疼了,第二天完全好了。”
“真有这么神奇?”
“真的!”大婶肯定地回答我:“我自己经历的事情,还能有假!”
我说,既然这种野草对蜈蚣咬伤效果这么好,你记住它的模样了吗?
大婶沉吟了一下,说:认识的。小溪下面就有一棵。
“小溪下面?”
(小万家村的小溪,大婶说的治蜈蚣咬伤的药草就长在这里面。)
“嗯。”大婶朝着溪下努努嘴:“在那儿!我留心观察过好几次了,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棵。”
“带我去看看。”我两眼冒桃心地请求大婶。
大婶说:“看看是可以的,你千万不要宣扬,万一被别人掘走了,咱们村子里就找不出了。它长在小溪里,季节到了会开花,开大朵的白花。等它花谢了结了种子,慢慢扩散开来,就多了。”
我点了点头。大婶这才领着我往小溪的对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要不是眼下的人动不动往地里喷洒农药,这些草药其实还是很常见的。我们小万家村早前有一位“蛇医生”-----专门治毒蛇咬伤的民间医生。他给人治伤很简单,询问过咬伤人的那条蛇的特征,然后让伤者坐在他家等着,他两只手背在身后去村外的野地地转几圈,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一坨捶打得烂糊糊的新鲜草药。他自制的草药都很管用,消肿拔毒,伤者前后换上几次药,伤口便能慢慢愈合了。可惜,这个蛇医生去世多年了,他去世前把医术传给了儿媳妇。唉~即使医术有,大概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喽!田里一年到头打好几遍的农药,很多草药都被搞得绝种了,到哪里去找呢?
大婶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去年夏天,我在西邻家的围墙外发现了一株“茹娘”(江苏人叫端浆果),过去是田野里最最常见的一种植物,果实成熟后,酸酸甜甜,特别好吃,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恐怕没有一个不认识它的。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吃过野生的“茹娘”了-----西邻家的那株茹娘结的几茬果实都给我摘下来吃了,我还满心指望它能年年结点果子呢。后来,后来村里的保洁员背着农药喷雾器来了。。。。。。好吧!我心心念念的“茹娘”从此无影无踪了。
(超市里也有“茹娘”卖,不过很大号,口感也完全比不上野生的。)
大婶伸长了脖子在小溪边上找了一会儿,指向了一株不太起眼的野草:“就是那个。”我问她:这草药叫什么名字?大婶摇摇头:不知道。
我掏出手机拉近了镜头拍了张照片,打开形色APP对比了一下,界面上马上跳出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博落回。
(实地拍摄的小溪下的“博落回”)
百度上有详解,我只摘录了其中的一部分:
为罂粟科植物博落回的带根全草。
味苦,辛,性寒,温,大毒。
散瘀;祛风;解毒;止痛;杀虫。主痛疮疔肿;臁疮;痔疮;湿疹;蛇虫咬伤;跌打肿痛;风湿关节痛;龋齿痛;顽癣;滴虫性阴道炎及酒糟鼻。
外用:适量,捣敷;煎水熏洗或研末调敷。
本品有毒,禁内服。口服易引起中毒,轻者出现口渴、头晕、恶心、呕吐、胃烧灼感及四肢麻木、乏力;重者出现烦躁、嗜唾、昏迷、精神异常、心律失常而死亡。
我不懂中草药,但对中草药的知识一直很感兴趣。上半年的时候,只要有空,我就在午后时分带着手机去小万家村周边的田野里溜达溜达。一些我认识或不认识的野草,先用形色APP识别,然后在百度里搜索出它们的功效与作用。-----这是我除了写点文字之外的另一个小小的爱好,我个人觉得是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路边上、渠沟里、田埂下、溪水旁,处处都是勃勃生长着的野草。我就静静地蹲在这些野草中间,借助于手机软件耐耐心心地厘清某些野草的来龙去脉,乐此不疲。我在小万家村的周围发现过很多常用的中草药:益母草(开紫色的小花),鸡屎藤(叶子揉碎了有股类似于鸡屎的臭味)、鬼针草(我采摘过它的嫩芽吃过)、叶下珠、车前草、紫花地丁、垂盆草、紫苏、夏枯草、荔枝草、七星莲、、、等等。有一年,我还专程骑着摩托车去了四明山森林公园挖蒲公英(山下农药泛滥,蒲公英几乎绝迹了)。正好是五一节前后,森林公园里的蒲公英都开花了。黄色的,一簇一簇的,极为养眼。我挖了一大袋子,回来后挑了一些栽在屋旁的花坛里,也长得欢天喜地的。在我老家,蒲公英又叫“黄货郎”,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不过,我第二年再去四明山就收获甚微了,原先挖过蒲公英的几块私人花木地里因为喷洒了农药,包括蒲公英在内的所有野草都半死不活的。大形势如此,估计用不了几年,四明山上的蒲公英也会断子绝孙的。
(我从四明山上挖来的蒲公英,种在花坛里好几年了,年年开花。)
我在镇上摆摊的这些年里,认识半山村子里的一位精通中草药的大伯。大伯有时来菜市场买菜,我就和他聊聊天。他也乐于和我说他用草药给别人治伤的事情,多是毒蛇咬伤和跌打损伤。这不是他的主要工作,他自己承包了花木地,种了一大片的猕猴桃,年收入不错。他不缺钱,给人医伤,主旨不在赚钱,就是热爱着中草药,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植物挽救伤者,并为此而自豪。我的朋友圈中也有一位擅长针灸,主攻中草药的民间中医。我专程去安徽拜访过他,这是一位很有见地的、很沉稳的人。在我和他有限的交流里,他没有一句涉及到中医药方面的“论调”。这样的一个医者,本身就带着植物的属性:安静、自然、朴实、认真。所以,他才能定得下心深刻地了解中草药,全情地投入到中草药的研究中去。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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